三國演繹
◎鄭同僚／政治大學教育學系副教授
寬念幼稚園時，我常常在睡前說三國演義的故事給兩個孩子聽，姊姊愛彌心思較純真，聽完通常很歡喜就甜甜睡著了；寬卻聽了之後越想越多，精神越來越好，對於精彩處，一再回味，要我一講再講，有時講得我都眼皮千斤重，意識不清口齒模糊快睡著了，他還要求再講最後一遍。那時，心中常想，如果能有專講三國演義的錄音帶來代勞，不知會有多好。有一回有朋友搬家，說他們家裡孩子大了，有些故事的錄音帶再也用不著，問我們要不要看看合不合用，我去一看裡面有三國演義，欣喜不已，馬上通通搬回家。
錄音帶回來後，寬果然每晚開始黏著三國演義錄音帶，一遍一遍聽著，再也不會吵著要我講故事。我睡前為孩子安眠的工作，一夕之間突然被闖入的錄音帶取代了，心中雖然不無惆悵，但想著天下沒有永遠陪在床頭的父母，何況人家錄音帶確實講得比我更生動豐富，也就釋然了。
他就這樣，每天睡前重複聽那幾卷三國演義的錄音帶。看著他專注的神情，讓我開始好奇，他有沒有聽膩的一天。有一天，他突然開始隨著錄音帶背著裡面的詞，我才瞭解，原來他已經不只在聽，更在背誦，難怪可以一聽再聽。沒多久，他上了小學，開始學習注音符號，我告訴他，三國演義不只有錄音帶，還有書，且是有注音符號的，書中講的故事比錄音帶多很多，看他有沒興趣。他聽了很興奮，我自然很歡喜，即刻到政大書城幫他買了上下兩冊，厚厚共超過五百頁有注音的三國演義回來。
對一個才學會注音符號沒多久的孩子，五百頁的書，我自然不期待他讀多少；好的是，這書每章都有一張插畫，畫的都是故事中最精彩的部分，這些精彩畫面，寬老早從他老爸和錄音帶那邊聽過無數次。所以，他一下就認同這兩本書，每天翻翻，先是看圖為主，接下來就看圖畫附近的文字，漸次擴張閱讀範圍。
小一下學期，我發現寬開始認真由第一頁開始看著，先是每天看一兩頁。我自己曾試著拿來讀，發現當每個字都需要拼音念時，還真是累人；不過，他就這樣慢慢拼著啃著，每天讀一點，看到有趣的或聽過的名字，還會興奮地轉述。漸漸的，他認識的國字多了，有一天，我問他書中的字，他大部分會讀；想說也許是注音符號在旁邊的關係他才識那些字，於是就考他報紙上的字，他竟然大部分的標題字也都會讀，一些不太確定的字，甚至自己還發展出有邊讀邊、沒邊讀中間的邏輯，亂讀一通。這令我很訝異，一本三國演義似乎已經啟動了這孩子的自主學習。
今年暑假過後，我們搬到新店花園新城，寬升上二年級，也轉學到了提倡自主學習的種籽實驗小學。種籽在烏來信賢山谷中，後依層層大山，旁邊是日夜不息的南勢溪，在這山水美麗的新學校，孩子可以自由選課，自主探索時間增多，功課相對來說壓力也較小，對寬來說，簡直到了天堂。每天他都歡歡喜喜去學校玩，回到家，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他的三國演義在沙發上專注地看著，常常吃飯的時間到了，他還不捨得放下。就這樣，二年級開學不到一個月，他竟然上下兩冊，從頭到尾，整整讀了七遍，兩本書也因為寬隨手讀隨手放而顯得曲捲變形，周歲不到，已然一身風霜。
有一回，孩子媽媽帶著寬和愛彌到台北徐州路附近，寬看到徐州路的路標，脫口說：「徐州，劉備以前在這裡上班耶！」三國迷至如此，讓他媽媽和姊姊都大笑不已。上個月，孩子媽媽看寬已然成為三國演義專家，順勢幫他買了兩大本A3大小，關於三國演義的厚重大書，其中有三國演義故事的古今地理、三國時代的歷史，以及許多相關衍生的文物人物說明等等。這兩大本書，在他歡喜熟識的舊基礎上提供了很好的新材料，於是，很快成了他的新寵，變成他最新每天必看的書。
上週末早晨，我正看報，寬在旁邊專心看著他的大書，突然他問我：「爸爸，為什麼古時候皇帝的壽命都那麼短啊？」這問題有點深度，我有點訝異，就問他何以知道皇帝命短。他很快從厚厚的書中找到漢朝皇帝的年表，一個個算著他們的生卒年給我看，確實，這些曾經掌握蒼生生殺大權的人物，大多短命。看著他翻來翻去找線索說明，我瞭解到，原來他在重複閱讀過程中，已經超過理解的層次，開始前後比較，並歸納、演繹出一些有趣的疑問了。
那天，台北在連著陰雨多日後陽光乍現，清風柔軟，我們父子倆並坐在明亮的客廳裡，很認真地討論著皇帝短命種種可能的原因。邊討論，我邊抬頭看著窗外的藍天，回想起一年來寬看三國演義的整個變化過程，我不禁為孩子在自主學習過程中可能開啟的能量以及視野，感到震撼不已。
編按：本文刊載於2006年1月號《人本教育札記》199期。
